倒果為因
最近某公司建立了一套毛利預測系統，主要的目的，是高層為了瞭解接單或銷售的產品，是否有盈餘的能力，以及獲利多少，如果該產品的收益為負，或是利潤太低，自然就是成本改善的標的。這系統立意良好，可是卻發現有不少問題待解決，而即便解決這些問題，也延伸更多的問題。
首先是該公司最先導入 ERP 系統時所採用的成本為現實成本。採用現實成本不是問題，然而現實成本反應的是，製作產品時實際所發生的成本，由於實際生產可能的狀況很多，因此成本的變異就可能很大。例如上個月 A 產品材料不良率高，零件耗損率高，或是進料成本高，該月份的現實成本自然就比前幾個月來得高。現實成本可以反映這類異常，但卻不能作為衡量產品製作的標準。如果要了解產品製作成本的一般水準，通常會採用標準成本來衡量。現實成本當然也可以作為毛利分析，但是若產品某月份的成本變異過大，毛利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，為了減少這類變異，因此計算毛利時所採用的成本，通常是使用幾個月實際成本的平均值。就我而言，使用實際成本的平均值來建構毛利預測模型應該是最好的，可是這家公司的高層卻決定要使用標準成本。
既然決定要使用標準成本，那麼就必須建立標準工時、標準材料費用等資料。除此之外，該公司有許多事業單位，這些單位所負責的產品有部分是委外生產，而委外的方式也五花八門。在現實成本裡，這些費用都屬於加工成本。另外由於委外方式的差異，有些委外產品還要分攤內部的費用。於是建立標準成本資料時，這些因素也要考量。再者，該公司的系統目前有一個標準工時檔，這是作為衡量現場生產效率之用，現場每日必須輸入生產日報，投入工單編號、作業編號，接著系統會自動從標準工時檔裡抓取標準工時，現場人員再輸入實際作業的時間。所以這個標準工時並非以材料清單的層級為基準，而是以工單為準。在此又發現一個問題，由於該公司有部分事業單位，會以內部的生產規模決定加工是否委外生產，因此有些工單可能會轉成委外工單、委外採購單來生產。現實成本這方面的成本計算，不會影響到標準工時檔，但若採用標準成本計算時，這個檔案的工時資料必須隨著情況變動。其次，若遇到相同的產品或半製品，在同一月份有部分委外，部分內部生產，或是某個共通半製品，其不同的主元件部份在內部生產，部分委外生產，遇到這種情況，無論使用現有的標準工時檔，或新建立一個與工單無關的標準工時檔，都會有調整工時的問題。
最後，無論以上的問題多麼複雜，也無論要使用現有的標準工時檔，或新建立一個與工單無關的標準工時檔，另外是否還要建立一個標準材料費用檔，都涉及這些檔案需要由人來維護的問題。無論建立的毛利預測系統多麼好，如果資料不正確，那麼結果也就不可能正確。其次，預測系統的準確度，也跟投入的成本有關，想要獲得精確的情報，就必須投入更多的人力和金錢。如果依該公司現有的人力，想要維護標準材料費用檔，或同時維護兩個標準工時檔，都是很難的。然而公司高層似乎不想投入更多的人力或金錢，因此決定以現有系統可用的檔案，盡量不要花費多餘的人力來做毛利分析，也就是盡量做到自動化。
當然，為了自動化，許多資料就必須從系統現有的資料來抓，其次，多層的材料清單重計算會耗費大量的運算，因此決定怎樣做才能節省運算時間，多久執行一次全面計算，也是很重要的。然而，無論多麼的自動化，有些東西仍然需要人力來維護，例如新產品的材料費用、工時。為了解決上述的眾多問題，妥協出來的標準成本模型，與實際計算出來的標準成本，難免有差異。自動計算出來的結果與實際標準成本差異太大時，仍然需要人來維護。
由於需要有人來維護，來調整，因此也就延伸出由誰來維護，如何維護的問題。在我看來，這些問題其實都好解決。這套系統從一開始討論，我就不看好，原因是採用兩套不同的成本概念，同時公司高層又不願投入人力和金錢。這麼一來，這套系統的準確程度也就可議了。經過討論所建構出來的系統模型，實作測試後，我發現和現實成本的運算結果差異不大。想當然耳，此標準成本系統原本就以現實成本為基準所構築出來的，大部分的資料，和現實成本共用相同的來源。整個來說，這套毛利預測系統，儘管差強人意，但是還可以順利運作，就算不精確，仍是可以供上層參考。但是最大的問題，還是高層經理級和中間幹部的心態。
系統運作不久，我聽到某位員工向我抱怨說：主管要他無論如何，都要把利潤改到可以賺錢的程度。單位毛利的計算很簡單，只是銷售單價扣除單位成本，當銷貨單價不變的情況，要有利潤，自然就只有降低成本。降低成本的途徑，除了產品所使用的相關零件降低購價外，其次就是降低人工成本、製造費用或是加工成本了。不管經由怎樣的管道，都必須許多人員的努力，像是改善製程，要求供應商降價，這些都不是可以立竿見影的。而那位主管要求所屬「把利潤改到可以賺錢的程度」，就只能修改現有的影響成本的資料了。如果該公司每個事業單位的主管都這麼要求部屬，那麼這套毛利預測系統就形同虛設。像這種為了讓毛利好看點，就去修改成本的資料，這種「倒果為因」的作法，也不單只這家公司會做，許多公司都有，各行各業都會發生。
上個月我才把島田莊司所著的《水晶金字塔》看完，作者是日本推理小說新本格派的始祖，他有許多作品我都很喜歡，而之所以提到這本書，是裡頭有一段與金字塔有關的對話，恰好描述到人們倒果為因的普遍心態。故事描述到國際女星松崎玲王奈這位女主角在美國惡女角拍片期間，因水晶金字塔這座私人建築內發生離奇命案，為了拍片順利，就委託名偵探暨男主角御手洗潔來解決此不可思議的難題。御手洗為了深入了解這座水晶金字塔和埃及吉薩金字塔的關連性，於是就先搭飛機前往埃及，途中和類似華生角色的朋友石岡，發生一連串很有趣且雋永的對話。
我沒辦法把這麼多頁的東西全部列出來，所以只大約節錄其中的一段。石岡從很早以前對金字塔就很有興趣，因此也做了許多功課(甚至還有筆記)，他攤開一本一本的書，還有自己所做的筆記，為御手洗解說金字塔的知識，石岡說：「除了建造理由的謎團之外，這座金字塔還有各式各樣的數學之謎。」接著石岡當然就開始如數家珍的把這些數學之謎說出來，這些謎題如下所列：
- 將金字塔的高度成以十的九次方，就可以得到一億四千六百九十四萬四千公里，和地球與太陽之間的距離完全吻合。
- 把金字塔底部的四條邊長加起來，再除以金字塔高度的兩倍，就能得到圓周率
。
- 以金字塔的高度為半徑畫圓，得出的圓周長和金字塔四條底邊的總和完全一樣。
- 大金字塔的比重據說是 5.7，和地球的比重 5.762 非常接近。
- 地球總重量是 53 乘以 10 的 20 次方噸，而金字塔的重量竟是 53 萬噸，剛好是地球總重量的一千兆分之一。
- 地球的平均海拔是 138.8 公尺，而大金字塔的高度是 138.6 公尺，極其相近。
- 地球平均溫度是攝氏 20 度，而古夫王金字塔裡國王墓室的溫度，幾千年都一直維持在 20 度。
- 地球的平均海面，是在金字塔的基座線下方 59 公尺，如果把金字塔底面正方形的內切圓直徑乘 2，也會得到 59 公尺 6 公分這個非常接近的數值。
- 金字塔的尺寸是以「聖肘」為單位，一聖肘就是地球半徑的一千萬分之一。換言之，地球的半徑就是一千萬聖肘。
- 一聖肘又等於 25 金字塔腕尺，或稱之為金字塔肘，依腕尺的長度，和現在英國使用的英吋幾乎完全相同。
- 從金字塔頂端，垂直降落在位於半空中的國王墓室地板的外圍點，也就是經由國王墓室地板，朝水平方向橫切金字塔的斷面外圍長度，連接到此的延長線是 3652.4 腕呎。而 3652.4 這個數字，和地球在太陽周圍公轉的平均日數 365.242 天這組數字，除了小數點位置不同外，數字的排列卻那麼相近。換言之，五千年建造的大金字塔，竟藏著物理學(或天文學)的資料。
- 大金字塔建在吉薩，而吉薩在阿拉伯文裡，代表「界線」或是「邊緣」的意思。吉薩金字塔建造的地方，正是在注入地中海的尼羅河三角洲精準的羅盤中心。
- 吉薩市的位置幾乎就是在東經三十度、北緯三十度的地方。以吉薩為中心，分別畫出經度方向和緯度方向的交叉線，地圖分出四塊的陸地總面積，幾乎完全相等。
御手洗的回答很有趣，他說：「我完全沒有站在常識主義者或是明哲保身的學者那邊的意思。像這種類似超自然的啟示，我也很想伸出雙手接受。不過我比較冷靜。因為在受到這種啟示感動之前，得先確認很多條件才行啊！」御手洗認為石岡的說明裡充滿了小圈套，因為很多人會像石岡一樣認同金字塔的不思議，於是開始產生濃厚的興趣，也因此引發學者競相的研究，試圖從其中找到令人驚嘆的謎題。御手洗說石岡所提出的，令人驚訝的奇妙現象，只不過是全世界學者殺紅了眼，爭相挖掘謎團出色成果的一些附屬品罷了。這就像是某人發現金字塔的高度數字，接著試算各種可能性，例如試算地球到月球之間距離的幾次方分之一，如果失敗了，就繼續算到火星的距離，以此類推，忽然找到某種吻合，就認為這是真相。御手洗所謂的圈套，即是某人在完成一個主張之前，把一大推失敗的測試案例全藏起來，只發表相似的或極其相近的結果，而人們通常也不細想，因此就受到這些說明唬到，並且嘖嘖稱奇。
島田莊司在書裡也藉由御手洗這個主角的口中，提出很多實用的論證，不過一方面想到要打很多字，一方面必須顧及對作者和譯者的尊重(不想影響到這本好書的銷售量)，所以有興趣的人就去看看這本書囉。重要的是，御手洗的想法在於，要做出任何有關事物的聯想時，一定要等到最後，不要太快把結論當成定論。就像是把一隻老鼠放在鍵盤上，接著讓老鼠在鍵盤上行走，那麼老鼠按到鍵並打出莎士比亞詩句的機率，就數學上來說，是可能存在的，即便機率小之又小。但是我們卻不能因此認為，這隻老鼠聰明到會打莎士比亞的詩，否則，這麼一來就是倒果為因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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