便宜道理(上)

在野草莓的民主講台上，某位教授講述了一個故事，內容談及有位參與野草莓活動的學生，其家長很擔憂他的行為，打電話關切並勸阻。這名學生家長所持的理由是，該活動後面的推手或發起人政治色彩太濃厚，恐怕動機並不單純。然而這位學生反駁其父母說，當有人告訴他 2+2=4 這樣的定理時，還需要考慮告訴他這個定理的人是藍是綠嗎？這名學生的想法很簡單，即是某句話只要是真理，就不必考量說這句話的人，因為真理就是真理，不會因為講的人或對象不同而不一樣。這道理好像真的顛撲不破，野草莓更以此大做文章，反駁那些認為學生受政黨操弄的言語，並反過來挑戰不敢面對 2+2=4 這個定理的政府機關。

就我而言，感情方面是支持野草莓學生的活動，以及要求修改集遊法的訴求。從很早以前，我就主張集會遊行法必須修改，無論哪個政黨執政都是如此。但是我的理智，卻很難忽視這場運動的背後推手，更可笑的是提出 2+2=4 這種便宜論述的人。提出這個觀點的學生或許真的很單純，然而講述這則故事並大力頌揚這個觀點的教授，要不是夠糊塗，就是別有用心。於情，我不忍苛責這場活動，然而於理，我卻必須戳破 2+2=4 這種便宜道理。

道理可以簡單，但是實際的行動卻是複雜的。刻卜勒(Johannes Kepler,1571-1630)說過：「對外在世界的一切研究，其主要的目的，即是全力找出上帝賦予的理性秩序與和諧；此乃上帝的施予，並以數學的語言向我們披露。」托勒密最初研究天體運轉時所提出的周轉圓理論，必須使用七十七個圓，才能描述太陽、月球和當時已知的五大行星的運動。這就許多天文學家而言，理論太過於複雜，所以難以理解。儘管哥白尼以太陽中心說，努力的把七十七個圓減成三十四個，但是還是相當複雜。哥白尼相信宇宙的設計是和諧且合乎數學，而刻卜勒也與哥白尼一樣，相信上帝是依據某種簡潔且優美的數學藍圖，來設計這個世界。於是刻卜勒根據其所實際觀察的數據資料，打破兩千年以來，用圓周或球面來描述天體運動的傳統，並以橢圓來描述行星的運轉軌跡，提出了現今所謂的刻卜勒三大定律。

即便刻卜勒確實達成以簡單的數學方式來描述天體運轉，然而當時仍有許多人提出質疑，而且面對許多反對者的問題，無論是哥白尼或刻卜勒都無法反駁。支撐他們兩不受當時反對意見駁倒的，或許只是兩人始終堅信，上帝必定以簡潔與和諧的方式來設計這個世界，也僅有這樣堅定的心靈強度，才能漠視當時主流的哲學、宗教或科學的反駁論點。今天我們接受哥白尼與刻卜勒的理論，除了有許多證據說明這些觀點是正確的以外，另一方面是對於天文學家、地理學家和航海家等等而言，運算變得比較容易。但是，這仍不足以說明我們完全了解整個宇宙的運動，太陽系也不過是宇宙冰山的一角。天體運行的理論可以很簡單，但是實際的運作還是很複雜的。假設 2+2=4 真的是數字運算的定理，而集會遊行也是人類言論自由的真理，然而這些所謂的真理，我想應該和天體運行的理論一樣，簡單道理的背後真實運作，還是很複雜的。

更何況，2+2=4 本身並非是數學定理，換言之，2+2=4 並非運算實際的必然結果。如果了解一些自然數、算術規律和數論，就可以明白數或量的運算，也只是人類的經驗法則。我們目前採用的是十進位運算，因此 2 加 2 的結果才會等於 4，如果世界上有採取三進位的地方，那麼相加的結果就是 11 而非 4 了(2+2=11)。人可以吃豬肉這件事，只不過是人類經驗的認知，我們可以把這視為經驗法則，但不會把它視為道理，畢竟世界上還是有不吃豬肉的信仰。把 2+2=4 當成定理，就像把人可以吃豬肉這件事視為真理一般，這道理不是太過便宜了嗎？當然，像 2 或 4 這樣的數字，我們很難去定義，像克羅涅克所說的「上帝創造了自然數，其餘就是人的工作」，也表明了數做為數學穩固基礎的條件，但我們也不能忘記，數的表示法會因時因地而變，算術的規律也不過是人類經驗所得，就算是今天我們所認知的數學定理，也不一定是顛撲不破的真理，有許多仍待時間來證明。

再者，就算是把 2+2=4 簡化成真理，也不等同廣場上學生所訴求的就是真理。集會遊行作為言論自由的一部分，從現行的准許制改為報備制，我也認為有其必要性。然而，這不必然是所謂的「真理」，其只是民主社會運作過程，從眾多經驗裡，我們(或是多數人)認為比較好，比較適當的方式。過去，金融海嘯未發生之前，民營化幾乎是所有人認同最符合自由經濟的運作方式，當國內朝野政黨有志一同的把國有企業轉民營時，我們卻發現民營化過程中，出現了種種問題，發生了種種弊端。金融海嘯發生後，叫囂民營化最激烈的老外，卻紛紛從國庫掏錢，收購私人銀行企業的股份，金額份額之大，足以主導該公司的運作，也可謂是變相的國營化。如果按照自由市場的運作方式，最佳的方法應該是讓有問題的銀行倒閉，而不是拿國家的錢來救銀行。這豈不讓人質疑，民營化一定是好的嗎？而國營化就一定是糟糕的嗎？

無論是民主或自由經濟，在整個人類發展史或文明史裡，仍然顯得稚嫩，人們仍舊是在實際運作中，不斷的從錯誤中修正學習，許多理論根本談不上所謂的真理。但是，我也並非意味著因此廣場上的這些學生就必須放棄其訴求，只有正確的認知到這些訴求本身並非 2+2=4 這麼簡單，才能對其對手(政府或反對者)所做的反應，有正確的判斷，以及提出有效的行動。馬太福音說「只要追尋就能找到」，真理要靠不斷的追尋才行。